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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回郊区的大巴上,我开始觉得情形不太对劲。时值 初秋,满山草木松脆,凉风中有稻香浮动。田野金灿灿的, 耀人眼目。水稻并非一种植物,而是从泥土中生长出的光。 天蓝得像一个秘密。大地起伏,山丘凝碧。这时我望见一 些奇异的暗影,正温柔地拂过稻田,缓缓向远处绿野推移。 这景象似在梦中见过一般,又像前生残留下的记忆。一种 古老的感觉升起来,心头很是舒畅。后座的孩子问:“爷爷, 那些是什么东西?”

我在修剪站工作五年了。这次借下山采买物资,去县 城拜访了一位老先生。从他家出来时,我满脑子尽是那副 漫长的对联和凤凰的鸣叫。在宾馆过了一夜,我动身回去。 这座县城是灰色的,周围是暗绿的群山。一道深灰从暗绿 中盘旋而出,那是公路。路经几个村落,村落是土黄色和 黑色的堆叠。一晃而过。然后是绵绵不绝的暗绿,间杂着几 簇枯黄和赤红。一小点白色,缀在山腰上,那就是我的修剪 站。云彩管理局下属有很多个修剪站,遍布在城市的四方。

我的日常工作是修剪云彩,维护机器,打印广告,保 证修剪站的正常运行。这是个很闲的岗位,工作完成后全 部时间归个人所有。站里以前有个门卫,是个哑巴,我来 了没多久就死了。后来翻检遗物,才知道他曾是个连环杀 手,定期下山作案一次。除了我和门外石阶上的青苔,站 里没有活物。站外倒有许多,这里临近森林保护区,夜里 可以免费收听各种鸟兽的吟唱。

云彩管理局是个历史悠久的机构。很多年前,当时的 元首要来本地视察,全市如临大敌,把街道扫荡得纤尘不 染,建筑外墙全部翻修。长得歪歪扭扭的树都拔了,重新 种上笔管条直的,树冠修成标准的圆球状。流浪狗一律击 毙,拖走。为防止产生异味,街上所有垃圾桶不准往里丢 垃圾。元首来了。是日天朗气清,上午九点钟,街上人车 皆无,草木肃立,重重大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元首背着 手逛了一圈,很是满意,对身后官员们说 :“你们这个市容 管理得很好嘛!街道干净,绿化也不错。就是今天天上这 个云,怎么破破烂烂的。你们看像不像一块抹布?”官员 们猛抬头看,只见一碧如洗的天上,不知何时飘来一抹云, 造型凌乱,甚不雅驯,正懒洋洋地拂过日头。官员们的脸 由明转暗,汗出如浆。其实元首心情挺好,不过顺口开个玩笑,想展示一下风趣。元首一风趣,从此天底下的云彩 全遭了殃。视察结束,云彩管理局随即成立,负责管理城 市上空所有过境浮云。《城市云彩管理条例》规定 :“所有云都应依法修剪成规定尺寸的椭圆形,边缘为均匀的波浪 形花边,否则即属于违法云,我局将依法对其进行消灭。”

从那时起,所有的云都成了卡通画里的样子,胖乎乎 的,看起来很温顺。语文课上,“流云”、“落霞”这类陈旧 的词语已经很难解释了。我所在的云彩修剪站,位于云帽 山森林保护区的边缘,是一座顶端圆润、形似灯塔的白色 建筑。我住在塔顶,库房在塔底,塔中部两侧各有一闸门。 其实这是一台巨大的机器。附近的山谷产云,夜里会氤氲 起满满一谷的云气,浓白如牛奶,清晨时渐渐飘出,有时 一团一坨,有时一丝一缕,都是些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 违法云。飘出来的云都被吸进闸门里,等从另一侧闸门释 放出来,就成了标准的椭圆形合法云,边缘带波浪形花边, 像一块一块可爱的饼干,徐徐飘向城市的上空。

后来市场经济兴起,政策渐渐宽松,云彩局也接一些 业务,包括在云上打印广告。在云彩中央挖出一排镂空的 字,云飘在蓝天上,字就是蓝色的,很显眼。云广告的缺 点是随处乱飘,无法定向投放,且持续时间不长,一天半 天就散了。所以广告费不贵,接不了什么大广告。诸如“招 租 135×××”,“不孕不育,就来 ×× 医院”之类的比较 常见。也接私人业务,每逢情人节,天上就飘满了印着“王丽红我爱你”、“李秀珍嫁给我吧”的云彩,颇为壮观。广 告信息由局里发给我,我再输入后台,修剪出来的云就带 上字样。有时一阵大风刮过,云破了,字歪了,或两朵云撞在一块,揉成了“王丽红我爱李秀珍嫁给我吧”,这时我 就紧急出动,开着所里配的老式双翼机,嗡嗡嗡飞到天上, 往云里投一个化雨弹,这些乱七八糟的违法云就“蓬”的 一声消散无踪,重现朗朗晴空。底下则落了一阵骤雨。

山居生活我倒不觉得枯寂。捧一杯水,什么都不做, 尽日对着门前黄叶飘落,我觉得很安适。黎明时,躺在床 上,能听见青苔滋长的声音,像黑暗中的潮水。寒夜里我 喝一点温热的黄酒,用收音机听评书。我的老师去世前, 将几千册藏书留给了我,我分几次运进山来,按封皮颜色 的深浅码好。有时随意抽出一本看看,有时只是摸摸起伏 的书脊。我决定选一门学问作为毕生的事业,但还没有想 好。我端着那本《海洋古生物学》坐在窗前时正当黄昏, 林中烟萝小径上鸟声稠密。狐狸背着包袱从山上下来。

这只狐狸我认识,常化了人形到县城里玩,每有大片 上映必去看。我比它落伍多了,新任元首上台的消息还是它告诉我的。经过修剪站时,它抬头对我说 :“又在看书。 上次叫你打牌你不来。”

我说 :“你这是干吗去?出远门?”

它说 :“听说最近《阿凡达》上映了,我进县里看看 去。一起吗?”我说什么达?它怜悯地看了我一眼,摇摇 头走了。我继续看书。

《海洋古生物学》我看了半年。在深山里研究海中久 已灭绝的巨大生物,有一种甜美的荒诞感。我并非想成为学者,只想找一处深渊供我沉溺。一些知识在脑海中沉积 成珊瑚,一些则如遮天蔽日的鱼群,疏密不定,轰然而散。 半年后,当一只沧龙时常横亘在我梦中,我停止了学习。 我意识到再往下研究,就永远出不来了,深蓝色的魔咒会 席卷我的余生,于是驻足不前。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开始研究建文帝的去向。我在清 初一本笔记中发现了一首七言古体长诗,作者暗示其中隐 藏着朱允炆埋骨处的线索。因语多涉及道家术语,我转而 研究起《云笈七签》,又花去几个月。一天夜里我从红彤 彤的梦中醒来,惊觉再看下去,我的后半生将笼罩在公元 一四〇二年那场大火的光焰里,永不得脱。于是我结束了 钻研,第二天修剪完云彩,我开始翻阅永动机的历史。

三个月过去,详细分析过两百例失败的方案后,我发 现自己也动了制造永动机的念头,再次警醒自己,停止了 阅读,将笔记本上的草图投进炉火。于是那座银光闪闪的、 蔑视宇宙定律的宏伟机器,还未存在就已灰飞烟灭。

这些年我像在洞穴中行走。我站在分岔处,前方有许 多通道,每一条都深不见底。随手扔进一颗石子,数十年 后仍传来回声。我知道随便选一个洞口进去,沿途都有奇 妙的钟乳和璀璨的结晶,每一条通道都无穷无尽,引人着 魔。但我就是下不了决心去选择。总是走了一段,怕再走 就回不了头了,又毕恭毕敬地退出来。我不知道哪个最适 合我,又无法逐一尝试。选择其一,就意味着放弃了无穷减一种可能性。于是我就在分岔处耽搁了许多时日,感受 着所有洞穴向我吹来的阴风。

这天我把修剪机器调到自动模式,确定了定型液(喷 洒后能让云的形状维持久一些)水量充足,关上灯,锁好 门。踩着落叶下了山,沿着荒草丛生的小路走了大半天, 到最近的站点搭车进县城去。我的老师生前有一位老友, 多年未见了,我突然决定去拜访他。灰色的大巴停下,我 混进灰色的人流,在灰色的路牌指引下来到那栋筒子楼灰 色的院墙前。黄昏先我一步而至,栖身在院中大榕树的枝 叶间,像许多细碎的橘红色星星。蝙蝠在余光中低低飞舞。 我上了楼。

楼梯间还是那样破旧。灯泡上蒙了灰尘和蛛丝,墙皮 剥落成神秘的图案。一些冰凉的音符,玉石质地,从楼梯 上一级一级跳落下来。是巴赫的赋格。我知道这是一个老 太太在弹奏,欣喜她还活着。许多年前我来过这栋楼,我的老师曾在这里居住。那时我还很年轻,很早之前就听人 说过,这楼里住的都是些着了“魔障”的人。当时觉得他 们挺可怜,现在则艳羡不已。楼中住户原来都是些教授学 者,后来放弃了世俗的荣誉和温暖,在世界的某个点上钻 了牛角尖,无暇他顾,从而抛掷了一生。在外人看来就是 一群魔怔了的老头老太。有的毕生研究开膛手杰克的身份 ; 有的一心要证明四色猜想 ;有的试图复原已失传的乐器 ; 有的在研制柴窑配方 ;那位老太太本是宗教学家,在十八世纪某修道院的账本中发现了一张古旧的便笺,上面暗示 巴赫的乐谱里隐藏着一道神谕。于是她着了迷,钻研多年, 成了杰出的密码学家和演奏家。从精神病院出来后,原先 的单位安排她在这里度过晚年。

我敲开门。老先生见了我也没有多惊讶,招呼我进来, 握手,寒暄,倒茶,颤巍巍地将杯子端给我。他脸上有长 年不曾交际的僵硬,我想他也从我脸上看到了。我们磕磕 绊绊地聊了一会先师的事情,我毫无过渡地把关于洞穴的 困惑告诉给他。他盯着茶杯,叶子徐徐旋转,把水染成黄 褐色。他说 :“是啊,值得人沉迷一生的事太多了。像你说 的,每个洞穴都充满诱惑,难以取舍。我年轻时也在分岔 处犹豫过。后来我才明白,不是所有洞口都陈列在那里, 任人选择 ;有的埋伏在暗处 :我一脚踏空,就一头栽了下 来,到现在也没有落到底。”

“像陷阱一样?我好像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看人了。有的人注定会掉进某件事情里去,绕也绕不 开。有的人就不会,一辈子活在洞穴和陷阱之外,一样活 得好好的。通常会更好。”

往杯中续上水后,他向我描述他的洞窟。八十年代中 期,他偶然得到博物馆清出来的一卷古书。因破损不堪, 缺漏字太多,语意也莫名其妙,没人能解,就送来给他。 他仔细研读后,发现整本书是一副对联,长达数千字。编 纂者故意在上下联中各隐去一些文字,上联的缺失只能从下联对应处推断出来,反之亦然。听到这里,我插嘴说, 可是对联没有唯一性啊。他说是的,这才是迷人之处。比 如上联有个词 :青山,下联怎么对?理论上说,只要音为 “仄仄”的,带有颜色的词皆可。可以是碧水、白水、白 首、绿树、绿水……但如果这些字在上联的其他部分出现 过了,就只能全部排除。如果下联的其他部分必须用到水 字,那水字也不能用在此处。而且考虑到“当句对”,可能 性又多了许多。比如在这联中,青山所对的,按目前推测, 很有可能是桂棹。好像不太工整?其实下联此处是桂棹兰 舟,上联是青山碧水。上联两个颜色在句中自对了,下联 两种材质也自对了。好比“紫电青霜”对“腾蛟起凤”,“云 容水态还堪赏,啸志歌怀亦自如”。但这也未必是最终答案, 整副对联没有填补完整前,之前对上的字都有可能被推翻。 一次又一次地推翻。这就像一个流转不息、无穷无尽的填 字游戏。他说他曾幻想当一个登山家,更小的时候则想做钟表匠 ;后来得到这副对联,同时体验了两者 :没有比它 更陡峭的山岭,没有比它更精密的机械。而且这些残缺的 文字里,有雪峰上或齿轮间所找不到的,“更圆满的安宁”, 他这样说。

我接过那本书的影印本,翻看起来,像捧着一座金残 碧旧的宫殿。他曾是知名的古典文学教授,掉进洞穴后对 其他事丧失了兴趣,成了一个乖僻的孤老头子。他说,对 仗是格律诗的精要,完美的上下联自成一个对称且闭合的宇宙,光整圆融,什么都动摇不了。

我问他,那对出来之后呢?他双手交叠,抚着手背上 的皱纹说,不知道。一开始我只是试着玩玩,很快就被它 攥住了,只知道非对出来不可。后来我搜寻到一则明末笔 记,上面说对联完整之时,会听到凤凰的鸣叫,同时天降 清霜。一位英国汉学家曾在日记中揣测 :对联中每个字词 都来自一行不朽的诗句,无数诗篇的碎片将在对联中隐秘 地闪烁,像湖底的群星。一封民国时的手札则隐晦地说, 一旦对联闭合,就抵达了一切文字游戏的终点,像长蛇吞 食自己的尾巴,直至化为乌有 :世间文字会尽数消失,宇 宙恢复神圣的缄默,天地复归于混沌。他说他也不知道这 是瞎说,还是文学性夸张。但,也没准是真的。最后他同 我分享了对联的几处新进展,昨夜他想到或许能用“藤萝 月”来对“草木风”。茶叶在水中完全舒展开来,像魔鬼鱼 轻柔地游荡。

我下楼时天已黑透。顺着巴赫的赋格一路绕下楼梯, 觉得这栋楼本身就像一座迷窟,每扇门后都是一条漫长的 洞穴。院中树影和夜色重叠,黑暗更为浓稠。望不见蝙蝠 了,只听到扑翅之声。出了院子,外面凉风似水。

次日回程的大巴上,我尽想着凤凰叫起来是什么声音, 半天才发觉稻田上移动的暗影。这些影子漫过原野,抚过 水面,爬上山脊,一直向我来的方向奔涌而去。山川田野 忽明忽暗。我抬起头就看见云。大朵大朵的,蓬松的,凌乱的,飘忽不定的云。有的像奔马,有的像海豚,更多的 则什么都不像,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比拟它们的形状。我 的眼睛一会蓝得深邃,一会白得耀眼。后座的小孩又问 : “那是什么?”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是云吧。”小孩笑了 : “爷爷乱讲,哪有这样子的云。”

我这才意识到出了事。原来我不在的时候机器坏了。 车一到站我就跳下去,沿着山间小径一路狂奔,到了修 剪站。进办公室一看,座机上无数个未接来电,都是局里 的。我跑进库房,没一会开出来一架老式双翼机,嗡嗡嗡 就上天了。

我一看飞机表盘,幸好化雨弹囤得挺多。将马力开到 最大,机身震颤不已,像咳嗽起来的老人家,朝那些违法 乱纪的云彩们飞去。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挺无 聊。我跟这些云无冤无仇,不仅如此,我还挺喜欢它们, 此刻它们在阳光照耀下洁白如雪,边缘染了淡淡蓝光,悬 浮于人世的上空,显得雄伟、高贵、桀骜不驯。但我不能 不消灭它们,否则就丢掉饭碗。一个人的求生欲爆发起来 同样是桀骜不驯的。我还想留在云彩修剪站,继续我的洞 穴探险。我想不出此外还有什么可做的。更何况,云本来就该是椭圆的,我从小见过的云无不如此。这和人必须打 领带一样,是不需要理由的事情。这些不需要理由的事情, 是文明世界的基石,不容动摇。于是我义无反顾,径直向 云冲去。临近,投弹。“蓬”,下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雨。

事后局里对我进行了通报批评。局领导很生气,在机 器故障的几个小时里,他觉得自己丧失了对天空的掌控权, 这是不可想象的侮辱。我以为我会被开除。结果没有,局 里的同事们谁都不爱到深山去修剪云彩,于是大家都替我 说好话。最后定的惩罚是让我继续在修剪站待着,十年内 不许申请调回。开完批评会,我再次乘车返回山里。

车经过一个村庄,就下去一拨人。人越下越少,快到 森林保护区时,就剩我和后座的大叔。忽然听见嘭的一声, 回头看,一阵烟雾飘散,后边坐着那只狐狸。它见我回头, 先吓了一跳,见是我,又乐了,说 :“变身时效到了,我还 以为前面是谁呢,一路憋着,早知道是你我早变回来了。”

我说 :“又去看电影了?好看吗?”“好看好看。不枉 我大老远跑一趟。”经过树林,它怕被司机看见,从窗口跳 下去,钻进树丛里。车到了站,我又踩着枯叶回修剪站去。

夜里,门上响起剥啄之声。我开了门,是那只狐狸, 它再次邀请我加入牌局。不好一再拒绝,我就随它步入林 中,进了一处山洞。洞里有一树桩,上面一副扑克,地上 一只大龟。狐狸说,我们斗地主吧。原先它们和一只松鼠 打,秋天来了松鼠要忙着屯过冬粮食,来不了。于是请我凑个数。当下我们斗起地主来。我意识到每一局牌都是花 色和数字的随机排列,打上一万局也不会重复。这也是一 个无穷无尽的游戏,可以消磨一生。我问,我们玩钱吗? 狐狸说我们哪有钱?我们赌命,计分的,一分十年的寿命。说着往我头顶看了看 ,好像那里悬浮着一个数字 。它说 , 你才这么点啊 ,没事 ,不够了我们匀给你 。老龟多得用不 完 。就是它出牌太慢 ,你别介意 。我说哪里 ,我打得不好 , 你们得让我一点 。我抢了地主 ,抽出三张牌 ,往树桩上扔去 。

天亮时 ,我回到修剪站 。等白色的椭圆形排着队飘出 闸门 ,我来到书桌前坐下 。摸出一张纸来 ,开始在上面写 东西 。我想关于洞穴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我坐在那里 , 用 了一刻钟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在纸上把有兴趣的学问一 门一门列出来 。每门研究二十年的话 ,以我现在的寿命够 研究一百二十门了 。我可以花上一百年在远古的深海潜行 , 一百年去追踪建文帝 ,再花个几世纪去死磕永动机 ,剩下 的时间我将在所有洞穴间从容游荡 。我将通晓一切草木的 名称 ,熟知所有星星的温度 。如果掉进某个陷阱 ,那就死 心塌地 ,一往无前 。晨光熹微中 ,我的手指从一排书脊上 慢慢拂过 ,像抚摸着琴键 ,然后停下 ,抽出一本 ,就着窗 前的光亮 ,读起来 。



Chen Chenchung lives in Quanzhou, Fujian, the province where he was born. Submarines in the Night is his first published book. The collection brings together stories originally published online to great fanfare; it earned the author the 2021 Blancpain-Imaginist Literary Prize and the first PAGEONE Literary Award, and was the highest-rated work of fiction of 2020 on the Douban website. Chuncheng continues to work at his local botanical gard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