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海 1 px9345

px9345是一个处于银河系边缘的星系，它有一颗恒星，十七颗行星，其中有三颗都处在宜居带上，不仅有水，而且是大量的水。除了最靠近恒星的这一颗有4%的陆地，其他两颗，全部被水覆盖。

这两颗行星，一颗叫做莫里哀，一颗叫做莫泊桑，标记人是axp09392。莫里哀是一颗不可观测的星球，大气浓稠，大量的雷暴和风暴频发，超过地球表面四百倍的海洋面积是唯一已知的情报。而莫泊桑则是一颗非常稳定的行星，除了没有陆地，和地球非常相似，它的表面积是地球的三十倍，全部被海洋覆盖。海洋最深处达到十二点五个马里亚纳海沟的深度。

这么巨大的海洋，没有任何生物。似乎地球所有的氨基酸进化在这个星球上完全没有发生过。

三百二十年前， px9345被选定作为牧场计划的星系之一。先在莫泊桑进行了浮游生物和藻类的培养，大概八十年后投入了磷虾种，磷虾用了一百三十年才覆盖到全海域。之后第一批须鲸类——四千头蓝鲸，被投放入莫泊桑。再之后，又陆续投放了须鲸属的四十多种鲸类。到了现在，整个莫泊桑已经有七十万头各种须鲸，分为两万多个鲸群。

这里海洋清澈，由藻类、磷虾、须鲸、细菌和真菌组成简单的生态系统，鲸群呈现健康的繁殖方式，第一次出现最大化种群。当几百头蓝鲸在你身边游过，你穿着潜水服游弋其中，你会体会真正宇宙这个背景下，宏大叙事所能达到的浪漫极限。

而我，就是这颗星球上唯一的人类，这片牧场的看管人。

在这个时代，孤独已经不是一个负面的命题，人类适应宇航时代，最终生命给出的解决方案，是一种位于298x-c上的基因变异，拥有这种变异的人，家族多代都拥有社交恐惧，只是当时前几个时代的人并不知道这是生命为了进入宇航时代进行的进化，一直认为是心理疾病。

最终进化的结果，就是我这样的人的产生，我不会因为一个人生存，而不产生任何群居人类的心理不适和失控。我可以愉悦地，一个人度过一生。

px9345的莫泊桑，鲸海，这个故事就是关于我和他们的。

鲸海并不生产鲸肉，不像牧场计划的其它行星，鲸鱼肉并不鼓励供应在这个时代的餐桌上，事实上因为莫泊桑鲸鱼种群的保有量还远未达到饱和，所以整个牧场的原则还是以保育为主。鲸海未来二十年，也就是我生命中的三十五岁到五十岁，是将齿鲸也在鲸海保育成功。

目前为止，齿鲸需要的生态系统要远远复杂于须鲸，经过计算我大约需要找到两千种海洋植物，建设节肢动物种群，鱼类种群。现在在鲸海中只有三十头齿鲸，四个种类，它们是作为“工作犬”的角色活跃在牧场里，作为我采取鲸奶，驱赶鲸群进入磷虾过剩海域的帮手。

小型须鲸用豚类，蓝鲸则需要更大的齿鲸才能驱赶。

牧鲸让我愉悦，但工作量也是巨大的。鲸海的平均深度非常深，鲸鱼死后的尸体——鲸落，会落入极深的海沟。我需要鲸鱼的尸体采集蛋白质，虽然靠藻类可以提供一部分的营养给我和三十头齿鲸，但鲸落提供的蛋白质仍旧是我们主要的蛋白质来源。

此外，偷猎者和观光客是牧场永恒的烦恼，鲸海一年大概接待九个到十个游客，我需要这个业务换取燃油和补给，旅游的项目有“与鲸鱼共游”，“鲸鱼坟场——鲸落探秘”，“牧鲸一日体验”，“鲸奶抽取和鲸奶油的制作参观”四个项目。游客还可以命名鲸鱼，一条鲸鱼的命名需要大概3000个银币，我会在鲸头的藤壶上粘上gopro，命名者可以在家里通过gopro看鲸群。

大概到3000年后，莫泊桑的鲸鱼可能超过4000万头，到那个时候，齿鲸就需要控制种群数量，到时候起名的业务就得停止了，因为顾客会看到自己起名的鲸鱼被齿鲸猎杀的画面，然后我只能写邮件过去说：抱歉，你家孩子认养的鲸鱼今天被吃了，请重新认一条。

虽然一年只有几个游客，但接待工作对于我这种289x－c基因携带者来说，也是十分头疼的工作。这一次的游客是一个独身的姑娘，她带来的报酬是四箱烟草。她想在这里住上九天，同时她也同意完成340小时的文书工作，所以我一共要和她相处20多天。

这是个大活，我如果不是实在需要抽烟，我是决计不会同意签证的，她的名字叫做李燃，是一个小众的天体百科作家。她告诉我，她会给我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信息。

鲸海2 李燃

我的船是这个星球上唯一的“陆地”，它是用旧地球时代的钻井船改建的，我在上面种植了一些蔬菜和花卉，来补充维生素和矿物质。用海中晒干的藻类和在鲸落处收集到的海泥作为肥料。

我和客人的房间，在船的最高处。我的房间很小，四面都是窗户。李燃来了之后，在栏杆上看了一天的海。

在这里的天空中，能看到三个月亮大小的莫里哀，它影响着整片海洋，可惜只有我一个生物，能感觉到这种来自一百万公里之外的牵引力。

第二天黎明的时候，李燃执意要下海。

看鲸鱼有一个非常好的海域，我把它叫做温暖海，大概有400多米深，海底有很多火山口，岩浆流淌会从海底反上来红橘的光，这里有很多的矿物质，海水常年在15度左右，大量的磷虾在这里聚集，一定会有鲸群出现。

在阳光特别好的时候，海底的光和阳光会把海域整体照亮，犹如一块水晶一般。那个时候，所有的鲸鱼如同漂浮在空中，你漂浮在其中。它们缓慢的动作，配以如歌的鲸鸣，你会融入其中，觉得自己也是鲸群的一隅。

我陪着她，在水中度过了六个小时。她命名了自己的鲸鱼，并且幸运地看到了一头尺寸超规的蓝鲸。

我认识这一头蓝鲸，它实在太大了，它在没有天敌、海水温暖的区域，长到了地球蓝鲸的1.5倍大小。李燃哭了，虽然在海中，我无法确定。但她应该是哭了。

第一天李燃很满意，她飞跃了银河过来，觉得是值得的，我并不和她交流，她也很体谅我这种独立的生命个体。我完成我的工作之后，她就一个人靠着栏杆，注视着莫里哀，她的眼神中有一种悲切。我不知道她来这里之前经历了什么，愿意到我这里来的人，似乎都应该有一些故事。但我没有丝毫的兴趣。

我很喜欢李燃，因为她真的很安静，她到来之后，这片海甚至更安静了一些。

我们在第四天的时候，循例做了一次交流，我需要为她做一次晚餐。在我的报价单上，有当地的美食体验。为了长久留在这里，我想出这些旅游项目，也是绞尽了脑汁。吃饭的时候，她第一次把注意力投到我的身上。

“你真的不觉得害怕么，一个人在这么大的一片海上。”

“最开始的时候，人们都以为，我们这种人，并不是不害怕孤独，只是比起孤独更加害怕交流，人总是以自己去揣测别人，认为人和人是一样。”我告诉他，“我们花了几个世纪，才让人相信，真的有人，喜欢一个人活着。没有任何的恐惧。”

“所以你不需要有人和你聊天，有人关心。”

我摇了摇头，这是我从小就不太明白的事情。

宇航时代来临之后，人类社会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变化，宇宙中可占有的资源数量对于人类种群来说，实在太庞大。以至于财富这个概念失去了意义。因为没有被挤压在狭小的空间抢夺资源，度过一生的必然性，那么人最终成为什么，也没有了任何的规定。

我可以一生，都不麻烦任何人。

“但你放心，我不需要关心，并不代表我没有关心别人的能力。在这里我会照顾好你。”我告诉她。

李燃就笑了，我给她倒了一杯水，没有酒，在这里，食物的种类非常有限。

她笑得很好看。我们没有继续聊天。

吃完晚饭的第二天，我带着她进行了一次牧鲸。

路途遥远，我们在路上休息了一个晚上，在牧船上我不得不和她靠得很近。

我现在知道了她的更多信息，她是一个天体学家，现在在一个民间组织里工作，这个组织的目的是帮助所有的有人类星系，测算天体运动的基本数据，制定历法和勘探基础天文规律。

很久之前，有一个不可考证的时期，人类从人口聚集的殖民时代——被基因和自然环境挤压了那么多世纪之后，终于回到了当年地球生命种类稀疏的时代，那个时代，你往任何方向去，都很难找到任何的同类。你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生存一生的区域，没有主人，没有偶遇的风险，当然也可以随时放弃。

那几百年里，人类犹如炸弹一样，从聚集的那个点迅速脱离，分散到了宇宙的各个角落。很多星系只有二十到三十个人类。这些星系的所有基础天文知识，都是空白的，所以出现了这个民间的组织。

她到这个星球来，也带来了这个星系她测算完成的资料，虽然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有个好奇的问题。”她躺在我身边，看着满天的星星和巨大的莫里哀。

“我尽量回答。”

“289x－c基因会排斥所有人类的亲密行为么？比如说，性欲。”

“生殖欲望和289x－c基因是两个系统，289x－c基因仍旧是传递基因的属性。”

“哦。”

我沉默的看着星空，没有将话题接下来。

很快，她又问道。

“你不喜欢向我提问，你对我不好奇么？”

“我只是不喜欢聊天。”

“你每天晚上都看着这个巨大的莫里哀，你不觉得它有点吓人么？”

我看着莫里哀，莫里哀上的大气层让你看不到任何的星球表面纹路。但能看到很多的气旋，能知道大气并不稳定。

“做天体研究的，还会害怕行星？”

“因为我们不是因为适应这种环境而进化出来的。”李燃若有所思，忽然她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穿越了银河，一个人休眠了三年才到了这里，遇到了几十光年内的唯一一个人，我们两个人，是不是得做点什么？”

我看着她，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这件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我每次都不知道如何收场而已。

“我有事情想告诉你，一个关于我这次来的秘密。”

“请说。”

“半个小时后，我就告诉你。”

她看着我，似乎真的燃烧起来了。

李燃很温柔，嘴唇很软，鲸群在我们四周不停地环绕，跃起，但我们浑然不知。我默默地看向李燃，在兴奋退却的同时，我发现李燃的眼神中，只剩下了那种悲切，她站了起来，背后是莫里哀。在她娇小的身影下，莫里哀显得尤其得巨大。

鲸海3 莫里哀

天文多样性是这个时代的共识，在宇宙中大部分的星系，都有自己独特的一些天文特征，如果我们把时光倒回到地球时代，我们就会发现，当时的天文学家，已经对于行星环绕恒星的运动速度，表示过极度的迷惑。通过当时的观测条件，我们已经可以看到，行星的环绕速度有着极其大的差异。有些行星的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px9345也存在着自己的天文多样性，用李燃的说法，这种现象，就目前的可观测宇宙来说，可能只有这个星系存在。

“你知道为什么莫泊桑上面有着宜居带所有的生命产生要素，之前却没有任何的生命么？”她那天晚上问我。

我摇头，她看着天空中的莫里哀。

莫里哀和莫泊桑的轨道，不是完全规则的，但是按轨道原理，他们会有最近点和最远点，但永远不会交汇。但每隔2000万年，在莫泊桑和莫里哀相距最近的时候，另一颗不在轨道平面的漂浮行星，会从两颗行星的中间穿过。在这一天文现象的影响下，两颗行星的运行轨迹也发生了变化，它俩会无限靠近。

整个过程，大概会持续三天左右。

届时，在引力的作用下，莫里哀和莫泊桑都会掀起滔天巨浪，海洋中的水直冲上天空，犹如太阳的烈焰一样。在宇宙中，两个星球的水焰，犹如一座巨大的水桥，衔接在一起。

届时，在莫里哀星球稠密大气掩盖下的海洋中的远古巨兽，就会顺着水桥和引力，通过宇宙，进入莫泊桑的大海之中，在三天之中，吃光莫泊桑海洋所有的有机质。之后随着那颗漂浮行星位置的变化，引力坡度倒转的情况下，重新回到莫里哀星球，然后再进入下一个2000万年的休眠。

这是宇宙中现有可观测的唯一一个双星生态系统，之后，莫里哀会重新开始生命的进化，等待下一次灭绝。

在这个2000万年里，这个星系迎来了人类的宇航时代，它的自然演化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开始，而被人类的牧星计划取代了。取而代之的，是这片鲸海。

那颗巨大的漂浮行星，因为是李燃发现的，已经用她的名字来命名。三天之后，就是这一个2000万年的轮回，漂浮行星会再次出现。届时，鲸海中的一切，和我，都将完全消失。

她和这颗叫做燃0412的行星一起，在这个交汇即将到来的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

这就是她一开始说的，那个要带给我的消息。

我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她到来之后，就如此地安静。为何喜欢注视着莫里哀，为何看着这一切，有着无法改变的悲切。

李燃临走的时候，告诉我，她将在宇宙中见证水焰桥接的巨大天文奇观，而同时，她希望我可以和她一起离开这颗星球。

我拒绝了，我不知道除了这里，我还愿意呆在哪里。那晚，我拿出了鱼叉，擦拭干净。

今天，我已经可以在天空中看到那颗行星，燃0412。

狂风略过我的脸颊，在海平面上，无数的鲸群在我四周徘徊，似乎被惊扰，我可以看到远处犹如巨塔般海浪，拔海而起，滔天蔽日，将发光星体全部遮住，让鲸海变成了完全的黑夜。在那巨塔之中，似乎有巨大的黑影，从天空坠下。

我拿着鱼叉，站到了船头。

这就是我和鲸海的故事

注释：这不是一个严肃意义上科幻故事。但理论上可以实现的宇宙间的水焰桥接，是我真正想其存在的。